內亞的東亞化
突厥封建主義未能西歐化,主要由於三個因素。領主缺乏次級封建,不利於契約網絡的自發擴展。國家奴隸制度的成熟,保護了國家免遭私性秩序的侵蝕。金融經濟和鑄幣稅的早熟,使國庫一開始就凌駕於封建財政之上。內亞從西向東,秩序逐漸衰減,對應於土地類別的減少。滿洲統治扮演了費拉化催化劑的作用,極力破壞伊斯蘭法和蒙古習慣法保存的多種產權形式,儘可能向編戶齊民靠攏⋯⋯然而同一個滿洲在東亞,發揮了抑制扁平化的作用⋯⋯蒙古的戶籍分類在羅斯是亞洲奴役的標識,在東亞就是再封建化的保障⋯⋯歧視鏈學⋯
滿洲人擅長鑑定費拉度,不為標籤所惑。他們將伊斯蘭化的蒙古人編入八旗,將伊斯蘭化的費拉編入齊民,承認蠻族為可汗,領主為伯克。費拉化的穆斯林很容易得到白蓮教待遇,但部落民和封建附庸從來不會。
東亞穆斯林團體從元到清,地位不斷降低,因為蒙古帝國的色目人其實是組織度甚高的部落和商團,在明初的突出地位反映了蒙古統治者對習慣法和自治權的尊重。明代的編戶齊民主義使他們的費拉度不斷上升,使滿洲人覺得他們比白蓮教強不到哪兒去。即使如此,教會殘餘的組織度仍然使他們強於無神論費拉。目前的組織度順序是:高加索山民大於內亞山民,內亞山民大於河中人,河中人大於六城人,六城人大於東亞穆斯林,東亞穆斯林大於東亞無神論費拉。
滿洲人對內亞的統戰工程,跟吳越人對滿洲的統戰時間表基本一致。歷史發明學在其中發揮了相當重要的作用。
滿洲人首先承認各路封建領主的歷史權利和傳統例費,同時用吳越貢賦給他們增發津貼,但他們必須接受一個自古以來的發明,說他們的權利是博格達汗授予的。
穆斯林的領主最初像杜特爾特一樣開心,覺得一句各自表述的空話換來實實在在的財寶綢緞,對誰都沒有害處。他們嘲笑原教旨主義的毛拉和阿訇,更不相信那些無事生非的流亡者。他們習慣了津貼,就開始學習在北京買房子,利用博格達汗護送他們進京的車隊,順便販賣土特產。這樣一來,他們越來越不需要附庸。
他們原本是皈依伊斯蘭教的蒙古人和突厥人,領主和附庸的關係主要依託軍事義務。附庸所盡的勞役,多半是日常軍事訓練的變形。領主不指望臣民提供多少貨幣收入,對戰利品收入卻期待甚高。
領主得到博格達汗的津貼以後,漸漸覺得附庸的勞役與其說是利益,不如說是危險和負擔,用各種狡猾的方法,將勞役偷換成貨幣租金,也就是說將臣民由民兵變成只想發財的費拉。滿洲人愉快地鼓勵他們這麼做,因為勞役只能是地方性的,貨幣卻可以帶走,也就是說自己可以分肥。
最後,伯克和八旗都喪失了使用武力的習慣。這時,朝廷宣稱:既然伯克的權利來自皇帝,他們當然是可以調動的。調動最初只是特例,最後就變成了成例,以致於伯克像科舉士大夫一樣,不得在自己的家鄉城邦任職。皇帝一面增加他們的津貼,一面向他們的領地收稅。最初的領地稅比軍屯農場的負擔輕得多,只是為了讓伯克的附庸習慣於皇帝的權威,忘記領主的存在,最後在熱愛公平正義的士大夫呼籲下,實現稅制統一。
於是,領主和附庸變成了官吏和順民。同時,他們的戰鬥力不復存在。喀什的喀喇汗國是河中伊朗人的征服者,鴨兒看的蒙兀兒王朝是巴布爾大帝的救星。喀什的天文台和經學院,並不比撒馬爾罕遜色。鴨兒看的大圖書館,對南京和喀布爾的穆斯林留學生都見慣不驚。現在,滿大人聳聳肩說:百回兵不如一安集延;回人如羊,安集延如狼;回人不會自衛,只會相互打小報告,那是他們的民族天性,誰也沒有辦法。
朝廷為了保護這些付不起的阿斗,除了封鎖邊界以外,沒有別的辦法。貿易的中斷導致普遍貧困化,大學、天文台和圖書館都一去不復返。安集延人所佔的便宜,無非就是保存了較多的封建主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