列寧黨的演化策略

Zhongjing Liu | 劉仲敬
4 min readNov 14, 201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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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京未來的顛覆策略,將會避免兩種錯誤。第一種是冷戰時期的世界革命策略,第二種是韜光養晦時期的悶聲發財策略。第三個三十年和第三代核心的理論除去東方式的諂媚和泡沫,實際上就是卡比拉模式。目標選擇的技術在雙重意義上,都是列寧式的:目標社會位於世界資本主義的邊緣,缺乏抵抗外來滲透的資源;目標政權位於世界資本主義政治體系的邊緣,非列強所必爭。顛覆者只要對以上兩項指標形成準確判斷,就可以獲得以下的好處:顛覆活動以極低的成本割據一方,不僅獲得合法政權的白手套,而且獲得長期生存發展的機會,甚至可以獲得資本主義核心的合作和支持。

任何商業計劃書的作者都知道,經營的成敗有三分之二取決於目標的選擇。正確的目標選擇雖然不能保證成功,錯誤的目標選擇卻能保證失敗。列寧主義者判斷不同社會的脆弱性,技術非常高超,不能因為他們在建構方面的低能,就予以習慣性的蔑視。事實上,這兩方面都具備演化意義的合理性。

兔子比狐狸跑得快,因為兔子賭自己的命,狐狸只賭自己的午餐。人類存續至今的共同體,都是複雜結構的建構者。他們的合理策略是將大部分資源用於建設,因為他們的組織太複雜,不投入大量資源就建設不起來,一但建設成功,獲得的利益極大,僅僅由於百足之蟲死而不僵,一般的解構者就難以造成不可逆破壞。

他們如果在免疫功能或麥卡錫主義方面投資過多,顯然是不經濟和不可欲的。他們如果將病毒-解構者斬盡殺絕,大部分投資必須由自己支付,主要受益者則是脆弱社會或不稱職建構者,翻譯成世界史的語言就是:列寧對沙皇的勝利或許不利於歐洲,對英國人卻沒有什麼害處。東亞的赤化對於日本,只能說利弊參半。

病毒-解構者需要另一種策略,過多的白手套投資對他們是不經濟的,無論如何建構,都無法跟任何建構者競爭。他們戰勝脆弱社會,不是因為建構能力超過後者,而是因為解構能力超過後者。勝利使病毒陷入困境,因為潛在獵物日益枯竭。解構者需要弱建構者豐富的環境,解構者和強建構者瓜分的環境對前者不利。

突厥人的大臣警告可汗,不要學習定居民族的巨大城市。這些城市既是財富的來源,又是搶劫的目標和弱點的來源。你可以選擇以搶劫為主,住在廉價而且隨時可以拋棄的帳篷裡;也可以選擇以建築為主,用少量資源給自己修一道城牆;但是你不能平均分配資源,這樣只會兩頭落空。

你的城市不足以產生財富,卻足以吸引新的搶劫者;你的武力不足以抵抗搶劫,卻足以使城市破產。可汗的問題在於,他無法跳過中間階段,從帳篷策略的演化安全區域直接進入城市策略的演化安全區域。他只要決定轉型,就必然經過一個金哀宗式的兩頭落空階段。我們已知的所有轉型者,都死在這個階段。

可汗在逼近轉型的不可逆節點時,自然會非常痛苦和猶豫,存續至今的帳篷居民,都是及時回頭的產物。改革開放和韜光養晦的三十年為什麼必須讓位於第三個三十年,不難用類似的演化模型解釋。演化系統的倖存者應該發揮自己獨到的特產,不應該在自己不太擅長的領域東施效顰。

列寧黨最大的特產是什麼?就是鑒別和利用脆弱社會的能力。我們如果指望他們拋棄這種能力,無異於指望六十歲的工程師拋棄客戶,跟一群二十歲的年輕人一起學習做廚師,浪費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資源和經驗。列寧黨在世界革命失敗的情況下,最佳選擇不是去做資本主義的學徒,而是把自己的特長用於新目標。

卡比拉和杜特爾特就是這樣的新目標。他們本來註定會是曇花一現的小頭目,得到施主訓練的總統衛隊和幹部團體以後,就可以建立父子相傳的長期統治了。列寧主義的組織技術不僅可以用於建立和維持共產主義,而且可以用於建立和維持任何在當地社會沒有根基的統治。目標只要拆解為更加機會主義的小項目,就能解決潛在客戶枯竭的問題。中亞和東南亞的脆弱社會還相當多,足以支持這種技術輸出。真正的極限在於兩者,北京的財政資源和競爭者。前者的邊界,過不了幾年就會暴露無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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Zhongjing Liu | 劉仲敬
Zhongjing Liu | 劉仲敬

Written by Zhongjing Liu | 劉仲敬

Historian | 《遠東的綫索》、《經與史》作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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